前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木兰花令》
杭州玉凰山凝萃路0816号!
是这里了!
曼辞拾级而上,如瓷玉般的素手轻叩门上圆环,敲响这幢古老的房子。
片刻,右侧扇门开启,一颗长相清秀的脑袋探出头来。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张素白宣纸蓦然递到他的面前。
纤细素手轻握宣纸,上方多了几笔正楷墨字——一串数字,一个称呼。
字迹娟秀,工整生香。
刹那间,广自贞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您是预定了我家民宿的客人吧?里面请!”
曼辞如蝶翼般的睫羽翕合,吐气如兰,随同如金筒倒豆子般诸话连篇的广自贞进入‘清府’——这家民宿。
这幢古老的房子,是民国时期的仿清式建筑,而后辗转多年,历经焚烧、轰炸、盲砸……如此命运多舛之下,它依然如松柏般屹立不倒。而后被人买下,多方修葺后,几近恢复原貌,亦成为一间民宿。
曼辞脚步轻移,经过月拱门,走廊迂回清幽,如山脊般的围墙高高耸立于庭院。依稀能看到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形状,一如推荐之语宣传那般——髣髴避世般幽静的存在!
烈日酷暑,溽热生燥。
可此处,却让她心静如水,髣髴一双无形的大掌温柔抚平她内心的焦灼。
二人途经天井时,左右两侧分别栽种了数棵腊梅,却以天蓝色的圆形密闭稠布为遮盖,不自觉形成一道引人驻足的风景线。
“这是金先生费了好一番心血栽培之物,“广自贞含笑着解释道,“若小姐有意,可持手机在稠布外拍照。前提是,切勿闯入其中。毕竟……盛夏之天与寒冬之物,如同天上的太阳与月亮,终究不能同于一处……”
不能吗?
曼辞眸色清湛,髣髴淌过了清澈见底的溪水般澄明。
民宿宽敞而幽雅、宁静又致远。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比平时多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到大堂。
“曼小姐请稍等。”
广自贞绕到及腰的檀木案台处,驾轻就熟敲了敲方形长桌。忽然一阵声响,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不紧不慢稳立于案台正中。
“想必曼小姐已然看过我们民宿的宿规了,”他一边轻车熟路敲打机械键盘,一边如滔滔江水般解释道,“咱们‘清府’有别于他处,一旦来到此处,可随心所欲生活,畅行无阻玩耍。前提是,必须上交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清府’会代为保管,一旦您离开,我们必会完璧归赵。”
曼辞将晃动的视线从大堂的一草一木中移开,垂眸间,递上本无多大用处的手机。
广自贞挑了挑眉,如此爽朗雅和的客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心头对她的好感又增了几分:“您订的房间在二楼,请随我来。”
‘此情已自成追忆’!
素手轻柔摩挲檀木门上方垂挂的小匾额,垂下的眼帘似有所思。
房门‘咔嚓’轻启,一股淡淡的幽香瞬间扑鼻而来。她凝息嗅了嗅,红唇微勾。不远处一水晶瓷瓶内,细心养护了数株洁白如玉的栀子花,清幽而淡雅,嫩得可以掐出水儿来。
她不由自主褪下皮革单鞋,瘦削如青竹的双足贴紧铺陈的檀木地板,沁亮的温度髣髴透过足尖,瞬间蔓延她的四肢百骸。夹带着些许热意的清风从窗棂处拂入,撩起她素白绵软的长裙,髣髴一束盛绽的栀子花,美丽的同时,遍洒哀殇。
立于门口的广自贞,一瞬不瞬盯着她婀娜的倩影,心,莫名跳动如擂鼓。
他失魂落魄走回大堂,视线触及檀木桌上娟秀的字迹时,这才想起一事:这位曼小姐,似乎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懊恼瞬间蔓延他的全身……
日光灼热,洒落丝丝缕缕的光线。
曼辞默然垂立于窗边,任由清风浮动绸缎般的长发,髣髴一位无助的婴儿。
哗啦哗啦——
微风扫过静置于身旁的《纳兰词》,毫无预兆顿落于某一页——
浣溪沙
莲漏三声烛半条,樱花微雨湿红绡。那将红豆寄无聊。
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离魂人夜倩谁招?
一阵窒息……
髣髴有人揿住她的脑袋使劲往海水中按压,一波又一波的冷水灌进她的眸子、鼻尖、双耳……残忍至极,令她无法喘息。
她打着哆嗦,张口欲唤救命。得到的,不过是又一番冷如寒冰的水泽涌入咽喉的惩罚。
紧接着,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飘,髣髴纸片一般。意识渐次涣散,如同魂魄即将脱离躯体般,缓而有序进行。
忽地,一双有力的大掌攥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渺茫深幽的大海中拽出。
场景倏然一换,她动弹不得躺在绵软的床榻上,鼻尖多了股奇异的芳香,不断萦绕在四周。她艰难翕合着鼻翼,贪婪如孩童般的嗅闻。
渐渐地,她掀起如千斤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之中,一道刚毅的轮廓洒落她的双眸,勾起的薄唇似在含笑,同她解释说:“这是佛手柑,既可助人安眠,又可唤醒人体的感官。”
低沉悦耳的声线在吐出这一串英文时,浑厚又极富英伦腔,髣髴吟奏的大提琴般磁朗,滋润了她的心河。
“鄙人邓纳兰,很高兴认识你。”
鄙人?
是何意思?
她蠕动了下嘴唇,手指微动。
男人深邃的双眸髣髴能洞察人心般,轻握住她的小手,耐心十足地解释:“鄙人,在中国古典汉字中,是为谦词,译为‘我’之意。”
“鄙、鄙人……”
昏迷多日,致使她的声音低哑沙喑,髣髴在磨砂石上砺过一般。
他轻声一笑,鼓励道:“发音字正腔圆,很棒!”
2011年,她十二岁,第一次与邓纳兰相见,在法国盛产葡萄酒的波尔多,草长莺飞的时节。
遇见他之前,她一如所有的狮子座女孩般聪慧、脆爽、与人为善。纵然此先天性哮喘已将她折磨得骨瘦如柴,她依然笑靥如花凝望窗外流动的风景,如同珍惜穿过指缝中的时间。
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
哐当-----
碗碟碎裂的声音。
“出去!”
“我亲爱的曼达琳小姐,您已连续两日滴水未进,长此以往,这副身子骨怎会吃得消?”
年过六旬的女佣费利丝爬满褶皱的脸上尽染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
“那便让父亲辞退那群庸碌无味的西医!”
“曼达琳小姐......他们可是世界上最顶级权威的专家......”
“治不好我的病,便都是庸医!”
话音甫落,曼达琳忙掩住胸口,光洁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呼吸窒了又窒。
“好好好,曼达琳小姐切勿动气,费利丝这就转告亨廷顿老先生......”
就这样,她以任性、无理取闹甚至恶整等诸多方式,换了一个又一个主治医生,就连这位来自中国的邓纳兰,她亦不会手下留情。
“唔......”曼达琳掩住口鼻,鹅蛋般小巧的五官皱蹙,故意夸大其词道,“这是何药?乌漆墨黑,黑不溜秋.....能治病吗?”
对于十二岁女孩虚张声势的质疑,邓纳兰并未多言,只清隽一笑,解释道:“此为中药,是以中国的传统医药理论为指导,对万物进行采集、研磨、制剂等等,以此达到对症下药、调理身体、固本培元之功效。”
“邓医生言下之意,便是说此中药内,综合了不少药材?”
“不错。”
“那我更不能喝了!”小曼达琳理所当然推开乌泱泱的青花瓷碗,故意曲解道,“身为医生,为了赚取名利,不仅随意调配药剂,甚至欲拿激素之药糊弄病人,你这是在拿人命当儿戏!你的医德何在?你的良心又何在?”
浅光氤氲流转,倾洒入房内大而宽敞的落地窗。颀长身躯背逆着光,垂落半边的刘海浸透澈亮的光线,旋即遮住邓纳兰的右半边脸。
大掌端起瓷碗,蹙了蹙边沿旁的温度:“中药忌冷,需趁热。稍等,我再去替曼达琳小姐重煎一副。”
低沉的声线落地,旋即彬彬有礼告退。
她犟如牛般别过头,冷冷道:“你又何须白费力气?即使重煎十副、一百副,我也不会喝!”
“曼达琳小姐,”骨骼分明的指腹握上镶金门把,髣髴清风霁月般的磁音一如簧片般拨动了她的心弦,“你可曾想过,此番自作聪明,不仅并非报复到任何人,反而会使亨廷顿先生与费利丝女士平添‘白发三千丈’的忧悸?”
被此一针见血之词言中心事,曼达琳贝齿紧咬,一把夺走他掌内的中药,悉数倾倒入摆放于阳台一隅的古松盆栽之中,轻细长眉上扬,挑衅看向他。
邓纳兰无奈又好笑抬手,揉了揉她绵软乌黑的发丝,旋即抱起被药剂浸染半土的黑色陶罐,径直离开了她的房间。
暮春时节,青葱的嫩芽初露,东风萧瑟料峭。
她双足赤裸,站在轻薄纱帘浮动的阳台中央,如宝石般深邃的蓝眸俯瞰庭院中央的异国男子------小心翼翼刨土、捧松枝、裁剪、浇灌......一举一动,心细如发。
风再次拂起,描摹他侧颜的轮廓,五官如刀削般刚毅笔挺。
她默然垂眸,时间髣髴琥珀,凝固住了此时此刻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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