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竹编制的细帘于晨风中浮漾,粉色金泽舞动,在檀木地板上流转斑驳光圈。
曼辞倏然睁眸,涣散的思绪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别动我的奶酪!”
“沾一点而已,这么小气......”
“自贞小哥哥,麻烦再来份油条,要炸得酥脆清香哟......”
“我这里还有,你先吃我的。”
......
曼辞神色恍惚下楼,耳廓拂过膳厅热闹非凡的交谈声。她置若罔闻,正欲侧身离开,险些撞上端着托盘的广自贞。
“曼辞你醒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立马羞赧又笨拙比起了手语,“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吃早餐?”
这几个看似简单的手势,可花费了他一晚上的时间。
曼辞随意扫了眼墨黑色的莲花托盘-----香气扑鼻的蒸饺、金黄酥脆的油条、三明治夹心面包、西湖藕粉粥......
“我从不吃早餐!”
话落,她头也不回离开大堂,徒余广自贞于风中凌乱。
曼、曼小姐会、会说话......也就是说……她并非瘖哑之人......
盛夏,晨日清爽怡人,铺陈而下的光线格外柔和。
细而长的廊道幽静舒爽,曼辞沿着昨日的记忆,褚色单鞋踩上鹅卵石铺设的长道。白皙柔嫩的素手在空中凝滞片刻,旋即揭开透明的细稠油布,一股寒意混合着腊梅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好香......”
她忍住颤意,禁不住低喃出声。
昨日未曾细看,视线所及之处,约莫小半亩,皆是栽种存活的洁白腊梅,簇拥般缀满黑色枝干,清幽而古朴。
曼辞睫羽翕合,捏住其中一黝黑细杆,花蕊如同雪花般密密匝匝掉落。锋利的剪刀即将触上枝干的刹那,身后蓦地响起一如丝竹管弦般的声线-----
“小姐可知,此腊梅一旦离开此地,便会无所依托,干枯而死?”
曼达琳踮起脚尖,接连几声‘咔嚓’,半晌才抽空回他:“不试一试,怎会知道养不活?”
“小姐似乎很有信心?”
“无他,唯手熟尔。”
“哦?”掩映在光线中的男子提步离开前,含笑道,“那金某便拭目以待了。”
金某?
金逸崧,二十八岁,清隽儒雅,‘清府’民宿真正的主人。三年前买下了此幢房子,行踪却一直飘忽不定。或者说直接导致他行踪不定的原因,来源于他另一个极负盛名的身份-----国际知名摄影师!
曼辞抱紧手中的腊梅细枝,垂落的双眸泄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
广自贞双手撑额,身前搁着一大沓亟待主人‘宠幸’的账本。而它们的主人,此刻正被号称‘铁杆粉丝’的迷妹们左环右绕,片刻也插不进他的声音。
“金大,能给我签个名吗?”
一支充满mini色彩的粉色小猪水性笔递到金逸崧跟前,他不动声色绕过,拿起西装口袋上的英雄牌钢笔,大笔一挥,遒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大,还有我,不过不是签名,是跟你合照!”
金逸崧阖上笔帽,状似不经意瞥了眼无聊到几欲打蚊子的广自贞,后者立马如打了鸡血般横冲而来,挂起笑容友情提醒道:“林夕小姐,金大从不接受媒体采访和拍照,作为他的‘铁杆粉丝’,你们不可能不清楚吧?”
“可我和闺蜜白羽千里迢迢从黑龙江赶来,只为了这一小小的愿望......”
默契十足的闺蜜白羽立马双手合十,水汪汪接腔道:“对呀对呀,过几天就是林夕的生日了,就拜托金大满足一下她这小小的心愿吧。”
一旁的情侣也帮他们说话-----
“金大,您可能不知道,我们之所以如此仰慕您,皆是因为您所拍摄出来的作品极具震撼力。明明是夹缝中凭靠顽强毅力存活下来的生命,理应让人为之喝彩。可不知为何,总能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华姝说得没错,”陈剑搂住女朋友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若非您的作品,我遇不到此生唯一!今日您就破例一次吧,我们皆会为您保密的!”
“对啊,您就答应林夕吧。”
“拜托您了。”
“金大......”
对于他们强烈的请求,广自贞有些招架不住了。
忽地,大堂响起一浑厚深沉如击罄之声-----
“林夕小姐,你崇拜之人不是我吗,怎又跑去金逸崧那处索要照片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脚踏数船?”
身形修拔的男子轮廓鲜明,星眉高挑。单肘斜靠壁甃,身形匀称,堪称黄金身材的比例。彼时的他一身亚麻短衫、沙滩裤,神色慵懒趿拉着人字拖,更衬其落拓不羁的气质。
华姝循声看过去,下意识扯住陈剑的手臂惊喜尖叫道:“是尚流浪啊-----”
而号称金逸崧‘铁杆粉丝’的林夕与白羽,早已如疾风般奔到他跟前,手舞足蹈,兴奋得无以复加。
尚流浪,曾是国际最有潜力的男模特,一年前因不满娱乐圈的深度潜规则,愤然退圈,至此不知所踪。也曾有人透露其曾在杭州出现,随后却又不了了之。
“可是二位美丽的小姐,你们的电子设备皆被民宿收至仓库,何来它物可拍照?”
林夕与白羽对视一眼,狡黠的眼神如同狐狸般。一人背过身,一人从其背包内取出锃亮如新的Nikon相机。
“Very perfect!”尚流浪挑了挑眉,攥住二人的‘小辫子’,一本正经道,“与美女合照我自然乐意之极,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清府’虽小,却也希望二位能够遵守它的宿规......”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闺蜜二人组再三保证,点头如捣蒜。
三人拍得乐此不疲,引得华姝也忍不住扯着男朋友陈剑过去凑一份子。
徒余髣髴卸下了泰山般重担般的广自贞,猛地呼了口绵长的气息,仍止不住埋怨道:“女生多的地方,果真无法安宁。你也真是,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下逮个正着了吧!连累了我不说,现在还把尚流浪一同扯了进来.....”
‘清府’民宿至今为止,接待客人一年多。这期间,大部分客人皆是对金逸崧慕名而来。他若不出现,大家相安无事。他一出现,整间宅邸将会轰动如潮涌。而今还别提多了个曾享誉世界的国际男模!
自始至终泰然处之的金逸崧,发色漆黑如墨,挺拔长身端坐于檀木椅上,眉宇清朗。他一袭白衬衫西装裤,唯独足下搭配一双球鞋。薄唇啜饮瓷杯内香醇浓厚的毛尖,难得可贵的惬意慵散。
广自贞神色幽怨瞥了某人一眼,小声嘀咕道:“若她们能像曼小姐一样精雅温婉、清悠典静,那该省了多少事情啊......”
他虽身经百战,也架不住这么女生或可怜兮兮、或如狼似虎的攻势啊!
霍然间,一略带不可置信颤音的声线毫无预兆淌入广自贞的耳廓。
他只发出了三个音节:“曼小姐?”
每道出一个字,都髣髴懵懂孩童初念汉字般生涩、艰晦。
“对,曼辞小姐,”提起她,广自贞双眸发亮,不由自主替她罩了层光彩照人的光环,“人美话不多,就连名字,都妙不可言。曼辞,婀娜妙曼,情辞画意,宛若古代雅致小镇中撑着油纸伞走出来的仙女……”
“曼达琳小姐。”
“进。”
邓纳兰一如往昔般端着黑乎乎的中药,白大褂皮革鞋,谦逊而礼貌朝她颔首,道:“早安。”
小曼达琳蜷缩于沙发之上,继续翻阅手中英文版本的《傲慢与偏见》,对于他的问候置若罔闻。
“邓医生,把药交给我吧。”
费利丝正欲伸手接过,被邓纳兰不着痕迹的巧妙避过,旋即含笑道:“适才我过来,负责修剪院落的阿里萨神色匆匆,似乎寻您有事,却又不敢贸然上来打扰。”
费利丝闻言,偏头看了眼似乎已沉浸在书海中的小曼达琳,神色幽幽垂眸,颇有些犹豫不决。
“您可安心去处理他事,此处交给我。”
“可是.....”
“邓纳兰以自己的名誉向您保证,绝不会再发生上次之事。”
费利丝攥紧双手,默然叹了口气:“费利丝相信邓医生的为人,可曼达琳小姐她......”
灰蒙蒙的天际,阴沉闷暗,致使垂挂于两侧银勾处的薄柔纱帘都不自觉染上清灰的色彩。
邓纳兰沿着铺陈的繁密地毯看过去,墨眸漾起一抹浅笑:“曼达琳小姐虽桀骜不驯,但终有一日,定会享受万众瞩目之光芒!”
费利丝闻后,虽面露惊诧,却也忍不住因他之言而浮现与有荣焉之色。
“没想到一向自视清高的邓医生也会拍人马屁,还真应了你们中国那句古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光圈在浮动的纱帘中若隐若现,映照邓纳兰极不真实的半张轮廓上。
他轻搁瓷白药碗,掏出一精细小本专心致志描摹,对她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这一拳,髣髴打在了棉花上。
啪——
书页重重阖上,曼达琳满脸不悦瞟向前方颀长的身躯:“喂,来自礼仪之邦的外国人,本小姐在跟你说话呢!别来装聋作哑这一套!”
低喑的气压占据整个房间,髣髴下一秒就会一触即发。
邓纳兰眉峰一弯,只觉无奈又好笑,步伐沉稳移向浑身炸毛的小丫头。
挺拔长躯愈靠愈近,曼达琳心里止不住窃喜。
忍受不了了吧。
恼羞成怒了吧。
暴露本性了吧。
谁知,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大掌如安抚小猫般揉了揉她的发顶,俯下的薄唇噙了一抹笑,调侃意味显而易见:“教授曼达琳小姐宫廷礼仪的技师似乎格外松懈,否则怎连称呼他人都改成了毫无礼貌的‘hey’?”
曼达琳气噎,又或者说,原本嚣张跋扈的气焰已被他适才轻柔的指腹所抚平。
如蓝宝石般的清眸停落在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右脸上,好奇心作祟之下,小手下意识伸向垂落的墨黑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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