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晨雾徐徐浮动,蝉鸣声此起彼伏。一缕光线斜洒,穿透院落内茂盛葱郁的树丫,光圈透进檀木地板,盈盈流转。
曼辞捂着略微昏沉的脑袋,半撑起身。如绸缎的长发浮动于空,双足落地。只一刹那,松软绒棉的触感从脚底一股脑儿袭上心头。
她蓦然醒神,双眸落入一织绣了几株清秀长竹的细软绒毯。正尝试回忆昨夜片段时,敲门声倏然响起。
门扉开启,林夕清丽可人的面容落入她的眼底:“曼辞小姐,早上好。”
她轻应了声:“早。”
视线下移,清湛的眸光旋即落向她手中所捧的梨花青釉圆点瓷碗。
“这是醒酒茶,”林夕不好意思笑了笑,心怀愧疚道,“很抱歉,因为我的关系,害得大家一夜宿醉,头昏脑涨了许久......”
头昏脑涨?
曼辞翕合了下如蝶睫羽,除却初醒时的酸胀浅晕,身体并未有太多不适。素手接过醒酒茶,袅袅浮起的寡淡茶香扑鼻而来,红唇轻啜了口:“安吉白茶,口感清淡,略涩,茶叶呈半卷曲状,银毫几无......”
瓷碗重新塞回她的掌中,掀眸,落下结论:“你被骗了。”
“怎、怎么会呢......”林夕面露讶异,俯身轻嗅了下如波纹般浮动的白茶,神色恹了恹,旋即尴尬一笑,“真是愧为中国人,连祖国盛产的茶叶的优劣都无法辨别明晰......”
此安吉白茶,是她与白羽途径一家号称百年老店的茶叶轩偶然所见,在店家老板夸大其词的卖力推荐下,便购了它,谁曾想......
曼辞眸光沿着她细瘦的身形扫了眼,状似不经意转移话锋:“你的裙子,很好看。”
浅绿色薄纱长裙层层叠叠,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峰,又似波纹荡漾的湖水。
林夕下意识捋了捋裙裾,喜笑颜开道:“嗯,白羽送我的生日礼物。”
一阵风起,房内徐徐飘出一股微浅的异香,勾起她的好奇心。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曼辞颔首,双足白皙如雪,随同移动的波西米亚裙袂浮动于空。檀木方形案几上,椭圆状的透明玻璃晶瓶上竖起数条黢黑梅花枝干,髣髴点缀般的藕粉色花苞簇拥成团,芬芳四溢。其四周虽被低温箱喷射而出的薄雾所遮盖,却丝毫不掩美态。
“好香......”林夕忍不住凑了过去,惊奇啧啧道,“曼辞小姐,你是用了何种方式将它养活的?”
曼辞卷起床榻旁的绵软地毯,将其再次斜靠于墙角。婀娜身形一旋,青葱素手从一编织小袋中掏出一抔灰白色的粉末,言简意赅:“靠它。”
林夕小心翼翼接过这一小撮粉末,发挥专业特长,细细辨析:“是骨粉!”
何为骨粉?
是指以畜骨为原料制作的粉末状肥料,主要用来施肥、蓄养,以达到对植物养护等的功效。
“曼辞小姐,这也是你昨晚提及的那个人所教授给你的吗?”
那个人......
曼辞神色默然,视线偏转热闹如潮的林梢。日头冉冉高升,树叶碧绿葱翠。古朴的庭院,一路铺满浅白色的鹅卵石,雅致精细。
中庭正中央,颀长男子身着一套浅灰色怔忪的运动衫,灼热的日光盈盈流泻,长身髣髴镀上了一层泛光金泽。骨骼分明的指腹正有条不紊翻动院落内的泥土,姿态怡然自得。
“吁吁吁-----”
身后传来一意味深长的口哨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金逸崧继续埋头苦干,丝毫不理会此人无厘头的动作。
“金大摄影师,”尚流浪双手环在胸前,侧身倚靠一旁的檀木门框,勾起一抹狐狸般的奸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金逸崧移植完手中的盆栽,眉宇间的清逸轮廓神色自若:“坦从何来?”
尚流浪挑眉,做了个看似毫无联系的手势,但沿其方向看过去,正中曼辞的房间。
昨夜,众人玩到最后,毫无征兆玩起了灌酒游戏。微醺间,他看到曼辞因不胜酒力,面色坨红,身子渐次倾斜。这时,一宽厚有力的大掌托住她的脑袋,旋即漫不经心将她移至硬朗的肩膀上,唇角徐徐浮起一抹不易察觉之笑,髣髴失而复得后的珍宝,无比珍视。
金逸崧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指腹上方沾染的泥土:“既是礼仪之邦,对外国友人以礼相待,有何错处?”
低沉悦耳的声线杂糅着晶莹流泻的水声,蓦然让人有种风行水上之感。
“一向奉行男女授受不亲传统思想的某人,就好比狗改不了吃......”
金逸崧云淡风轻瞟了他一眼,眸色凌厉,阴寒侧侧。
尚流浪抖了抖觳觫的身体,陡然跳过此谚语,丢下一句:“怎会只一朝就开窍?更何况......”
他还看到某人后半夜偷偷摸摸的行径?
下玄月悬挂夜空,深蓝夜幕幽深渺邃,星辰灿烂。
他翻了个身,被干涩喑哑的喉头所渴醒。慵懒踱步出房门时,余光不经意瞥见曼达琳半掩的房门。
银白月光流泻,缕缕清辉漏进内室。
他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走过去,某人挺拔如松柏的身形侧坐在床榻旁,一臂抱紧沉昏半睡的曼辞,另一指腹摁住她发顶正中的百会穴和枕骨下两侧的风池穴,轻揉慢捻,减轻女子袭上心头的酒意。待她呼吸均匀后,抽出墙角的绒毯,缓缓铺陈在床榻正下方的位置上。
银光洒落如俊峰般宽厚的脊背,逆光移动的男子,辨不清掩映在黑暗中的表情。
“你这桃花缘,何时落到了外国友人手中?”
金逸崧拂掉尚流浪攀上肩膀的手臂,墨眸深幽。脖颈一个偏转,视线透过千交万错的树梢,稳稳落上二楼的房间。
是夜,黑幕笼罩整片天空,阴暗幽沉。万里无光,髣髴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凶狠饕餮,森冷黑雾强行占据每一寸土地。
法国波尔多往东南方一隅,一座富丽堂皇的都铎鳄城堡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如何?找到人了吗?”
“邓医生今日出门,只交代外出一趟,具体去往何处,并无详细告知。”
“再找!纵然将整个法国翻了个底朝天,也要把他给找回来!”
亨廷顿.都铎鳄雷霆震怒,沉声如洪钟。
“父、父亲......”因四肢百骸剧痛而浑身抽搐的曼达琳颤颤巍巍伸出手臂,胸腔凝滞一口气,如染白霜的嘴唇蠕动,声音低如蚊呐,“毋动怒......”
亨廷顿.都铎鳄忙握住女儿的手心,抵在布满金黄虬髯的唇间亲吻。旋即以右手触了下皱蹙的额头,又分别移至左右肩胛,诚心祈祷道:“愿上帝保佑,阿门。”
曼达琳看到后,强忍鼻腔如塞了团棉花般艰难的呼吸,虚虚一笑:“父亲大人......一向不信奉任何宗教的......”
话落,轻笑扯痛痉挛抽搐的脉络,髣髴有一根尖锐的利刃,沿着她的脚底贯穿整副身体,撕痛难耐。
她隐忍着身躯的锥心之痛,精细五官皱成一团。细长指尖不自觉划破亨廷顿.都铎鳄的掌心,后者神色大变。
不行!
他不能再等!
“给勃朗宁世医家族致电,就说亨廷顿.都铎鳄急需他们的帮助!”
“不......”曼达琳满额虚汗,挣扎着蠕动发颤的双唇,“女儿只相信.....邓纳兰......”
亨廷顿.都铎鳄轻柔擦拭女儿的汗珠,声线含满怜惜:“我的好宝贝儿,父亲不否认邓纳兰是位好医生。可我亨廷顿.都铎鳄坚决不能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去赌!”
时间便是命!
他怕自己再耽误一秒,便会失去此生最挚爱的女儿!
墨发深浓,如宝石般的蓝眸深沉如海,刚毅却又脆弱。
不!他赌不起!
夜色愈发深浓,黑云低压,如大石般重压人心。
邓纳兰珍儿重之抱着一编织篮筐返回城堡时,迎面驶来两辆象征尊贵身份的雪铁龙,转角间,骤然打来两缕刺目的橙光。他下意识抬手一遮,车尾处威风凛凛的车牌落入清湛的深眸。
邓纳兰不自觉垂眸,心口蓦地一震。
都铎鳄城堡内
“邓医生,你可算回来了......”
灯影下,长躯刚一出现,眼尖的盛青茗便迅猛似疾风般的速度跑到他跟前,眉头深蹙,心急如焚。
其余佣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杂乱无章。
忽地------
“别过来!”
慌张无措又负隅顽抗。
邓纳兰神色一凛,顿时拨开人群,髣髴猛虎上山般奔往二楼。
琉璃莹灯映照通透清亮的四壁,装框油画陈列中,瓷器泛着清冷的白光。光泽洒落斜靠原木壁橱的娇小身影,一侧碗碟碎裂。震颤小手攥紧手中瓷片,气若游丝:“不准、谁都......不准碰我......”
费利丝双眸噙着泪珠,枯瘦双手抵住银白鬓角,神色万般惊慌:“Oh,my god,我的曼达琳小姐,您可切勿乱做傻事啊......”
“曼达琳,快放下碗片!”
亨廷顿.都铎鳄表面冷厉,内心早已翻滚如潮。
发色梳理油亮的勃朗宁医生双手半置于空中,尝试着安抚病人的情绪:“曼达琳小姐,我向上帝起誓,只要你看着我,跟着我一起深呼吸,身体承受的疼痛便可逐渐转化......”
边说,双手逐渐左晃右摆。
曼达琳目不转睛盯着他苍老的双手,失控的情绪渐次平复。
“曼达琳小姐,请慢慢......闭上双眼......此刻的你......一定很累很累......”
勃朗宁一步步逡巡靠近,手掌即将触到细白小手的刹那,曼达琳蓦然睁眸,碧色瓷片猛地划伤勃朗宁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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