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的确有两个新嬷嬷进府,是打算给七姐用的,但与陈东听到的声音不一致。能进入陈东房中的人很多,因为这人从来没什么忌讳,还挺爱邀人一起喝酒吃菜的。
只有酒铺这边,有些得用的信息。那陈东的确是去了他常去的一家酒铺,那家的掌柜还请他品了一种新酒,并卖给他一小坛常喝的浑酒。
他在那家酒铺还寄放了个包袱,当时就取走了,“我们也在找到他的地方拿到了这个包袱,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点银子,一些换洗衣服。”
吕睿臣思忖了片刻,又问道:“那新酒是哪家正店出的?” “孙羊店” “有没有什么问题?” 阿俞道:“我尝过,是清酒,的确更容易醉,但也不至于让陈东醉倒在城门外。那坛浑酒在找到时已经打碎,里面的酒已经流干了,我们也找了相熟的药铺,想分辨里面是否有其他东西,却是无法。” 也就是说,既无法分辨是那种酒里加了料,也无法确认加的是什么料。
吕睿臣只得道:“派人盯着那个掌柜和那个递浑酒的伙计,盯一个月看看。” 阿俞领命下去了。吕处恭沉思了片刻,道:“我没有得罪朝中哪位大人,领的是个闲职,没有实务,只是受你母亲所托,在查卢相公的事情。”
卢多逊,是母亲卢氏的舅舅,也是范阳卢氏这一代人中最杰出的代表人物,后周显德初年考中进士,官至宰相。 表面上是因为牵涉秦王赵廷美,坐罪流放崖州后去世,还牵连了全族。
其实,吕处恭也猜到,卢多逊是因为知道些太宗的秘密,又被赵普陷害才至于此。当年卢相公参与接收昭宪太后遗命,细节无人得知。 之后太宗弟即兄位,就是据此遗命。
但是,一个母亲要求自己的大儿子把皇位传给二儿子,而不是自己已经成年的孙子,这个要求何其奇怪;更奇怪的,是要求二儿子将皇位再传给不是她亲生的三儿子,这就更加奇怪了。
吕处恭不明其中真相,也不想明白,更何况赵普的儿子赵承宗还娶了他亲妹妹吕婉灵。但是,卢氏希望能想办法让自己受牵连的族人从流放地解救回来,并使其名誉恢复,他必须帮忙。难道,赵普会因为这个要害死他?不合理。
赵普是老吕家亲戚,若是要阻止他,完全可以直接上门跟他聊一聊啊,更何况,卢相公去世后,卢家已经对太宗没有了任何威胁,得罪赵普的那些个事儿,也已经以命相抵,赵普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前些天也正在跟母亲探听新的消息呢,太宗明显已有了对卢氏家族宽容的意思。父子俩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将这个疑惑放一边。
吕睿臣有些郁闷的回到房间,练了一会儿字,还是静不下心来,干脆摔下笔,直往清风院而去,同时吩咐书童带些酒菜蔬果。
靠坐在清风院临湖的木制围栏上,低头望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湖面。 努力想梳理脑子里的各种念头,却仍是不得其门而入。 很快,他感觉自己有点醉了,头晕呼呼的。 他努力摇晃了一下脑袋,试着吟唱《江南春》:青门柳枝软无力,东风吹作黄金色。堂前酒薄醉易醒,满眼春愁消不得。
谁,到底是谁,想要父亲的性命呢?
刚想起身离开,却是晃了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朝湖中栽去。 他努力想抓住旁边的围栏,却似乎被什么隔了一下,很快跌进了水里。
当吕睿臣醒来时,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又黑漆漆的,他还以为是在阿鼻地狱。
他睁着眼睛眨了好久,适应了室内的黑暗,才发现他已经躺着自己卧室里面了。他想发声,喉咙处传来一阵刺痛,这才想起自己在没入湖水之前拼命想呼救,结果只呛了好大几口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想动一动,还好,虽然全身乏力,他的手却是可以动的,慢慢的,手臂也能动了。 他“啊”了一声,虽然声音破碎,但还是发出来了。
瞬间灯就被点亮了,一个中年女人满头乌发披散下来,只露出一对布满血丝的眸子,正趴在床头看着他,嘴里还 ”呵,呵” 地喘着粗气。
他有些发怵,浑身抖了抖,彻底醒过来:“啊--”,然后,很多人涌进这间屋子。
卢氏颤颤巍巍地示意他不要害怕,一边忙将头发束起简单打了个结,露出那张白皙美丽又极为放松的脸,很少见到地大笑起来。原来,母亲在他床边地上铺了席垫,以便晚上照顾他。
吕睿臣后来才知道,是阿俞救了他。父亲早已嘱咐阿俞暗中保护他的安全。 那天他栽倒下湖面时,阿俞不在清风院中,正在旁边的林子里。
多亏阿俞听力实佳,一听到落水声,立刻狂奔而来,将他从水中救起。 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狂吐了几口水,就昏迷不醒至今。
太医来看过,开了些预防风寒的药,待他醒来,母亲足足灌了他七天的苦药,才不再紧盯已经恢复得比较好的他。太婆也过来了几次,神色很是凝重,但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直揉着他的手。
在这养病的几天里,他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伤他父亲,也许还关乎朝堂之事,但要他的命,就绝不可能是朝堂相关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被下了药。
不是庙堂,就是家宅。 家宅争斗,只为财产地位。 若他和父亲都去世了,谁能获益呢?吕睿臣浑身冒了一层冷汗,亲兄弟,至于吗?
吕府不同其他开国元勋的家族,大爹爹只与燕国长公主育有二子一女,都是赵氏亲生,既没有妾,更没有妾生子。太婆生性刚强,又有皇帝做大哥,绝不肯在这事上妥协。
大爹爹倒是个软和性子,在战场上再如何凶狠,对太婆却一直很好。所以,大房二房两家人,一直关系都很好。
过去十三年中,除去八岁后他总被爹爹扔到各地军营去历练外加结交狐朋狗友外,只要在府里,几个堂兄弟永远是读书在一块,练武在一块,斗鸡走狗还在一块。
吕睿臣突然感觉到自己过去十三年来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在悲鸣哭叫,再也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