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的铃铛呢……”顾清明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他拉开自己的衣袖,腕处却根本没有那用银丝交错缠起的手环,“为什么不见了……”
顾清明猛的站起身,然而又因为蹲的太久,腿早就血流不通而重重跌回雪地里,冰凉的霜雪刺进他的衣袍里,冻得他打了个大大的冷颤,“我的铃铛……”
他跪在地上拼命扒开雪地,想要从中找出方越衡送给他的那只带有铃铛的手环。
一定在这附近,他不可能取下来的,一定是刚刚丢在哪里了。
顾清明双手发颤,脚底冷的没有知觉,但他依旧拼命从雪地里翻找着他的铃铛,那是此刻他能留住方越衡唯一的东西了,他不能没有。如果没有那个,他不仅会冻死,就连心也会跟着一起被冻死。
双手挖得已经由红变紫,指甲缝里似乎都冒出滴滴鲜血,染上了洁白的雪花,殷红的血色看的人发怵。顾清明不管不顾,还是麻木地寻找他的铃铛。
忽然,指尖触到一个圆形的小东西,继而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顾清明心里一喜——是他的铃铛!
他欣喜地扒开雪花,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一丝希望,然而在他看到了那一刻,他又被狠狠戳伤了一回。
那不是他的铃铛,只是不知道是谁丢下的一串珠子。
寒风再次刮过,雪地里静悄悄的跪着一个人,那人似乎已经冻得木讷了,脸颊处忽地滑下一滴泪来,转而重重跌进雪里。
越衡,你来接我好不好。
我想你。
我想回家。
方府这些天已经失了年味。老夫人在吃年夜饭那一天后忽然病倒,来势汹汹,很有多年前的那阵架势。
方越衡这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眼窝青黑,胡茬杂乱,就连身上的衣物也已经三天没有换过了。
不仅是因为方母病倒,还有他的清明,已经消失三天了。
那晚他放完烟火,回去准备哄哄那人时,却没想到床铺上干干净净,没有半个人影。他原先以为顾清明又在跟他玩闹,在房中安静等片刻不去找他,自己过一会儿都出来了,谁知他等到全府上下都快休息,顾清明都没回来。
他开始着急了,把家丁喊起来,全府上下都在打着灯笼找人。然而,查无所获。
方越衡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嗓子都快喊哑了,那人都没有出来。他第一次有了无助失措的感觉,他的清明竟就那样凭空蒸发般的消失了,方越衡不信,带着家丁冒着风雪出府去外面寻找。
结果把方府附近大大小小的地方翻遍了,也没找到他的清明。
方越衡看着这天越来越冷,清明那么怕冷,又根本离不开他,一个人待在外面得多让人心疼,方越衡想到这,心就被狠狠揪了一下。
“清明!你快出来!”方越衡几乎要疯掉了,雪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急,割在人的脸上生疼,他吓唬道:“你再不出来我就一个人回徐州了!”
家丁们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般心急的模样,根本不敢有丝毫懈怠,都在拼命的寻找那位顾姓的公子。
“少爷!”身后传来云袖颤抖的声音。“您不要再找了!”
“给我找。”方越衡已经找了四个时辰,他连回头看一眼云袖的时间都没有,依旧提着灯笼在四处奔走,脸上满是慌乱神色。
“少爷!”云袖跟着他,但方越衡根本不停止步伐,云袖只好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少爷!您不要再找了!顾公子他根本就不是人!”
方越衡耳边犹如响起炸雷,他怔在哪里,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怒吼道:“你瞎说什么!”
“真的!少爷!”云袖朝地上磕了一个头,泪眼婆娑道:“顾公子他是妖怪,奴婢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到什么了?”方越衡咬牙切齿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如果你敢污蔑清明,我一样把你撵出方府!”
“就在前几日还在徐州的时候,那天清晨您离开的早……奴婢按照平常习惯给顾公子送热水,可是……”
“可是什么!”方越衡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念头,他双眼血红,捏着云袖的下巴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奴婢看到顾公子在房间施法术,然后,然后屋内盆里的水忽然就飘起来了!”云袖哽咽道,她又磕了一个头,“少爷,千真万确,我没有骗你,顾公子他真的是妖!”
“一派胡言!”方越衡怒吼着刚想发话,谁知老李提着灯笼气喘吁吁赶过来,脸上也尽是慌忙神色。
“少爷!不好了,夫人,夫人病倒了!”
“您快回去看看吧!”
一盏红灯笼被丢在地上,里面的烛火沾了雪花,瞬间就灭了。
方老爷已经派人去找了夜尘,说是只有他有办法救夫人的命。
夜尘赶来已经是第二天,府中死气沉沉。他随着家丁的指引来到老夫人房间。
房间里站着方老爷还有方越衡,几个丫鬟还在忙着给老夫人擦洗,喂药。可是那药一吃进去,老夫人就吐了出来,吐出来之后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看的方老爷心里难受,他看夜尘已经赶来,便道:“道长,你来了,快看看我夫人她到底是怎么了。”
夜尘表面不动声色,坐过去给老夫人把了一会儿脉,站起来环顾四周,看着方老爷的眼睛道:“老爷,你们府中妖气又盛了。”
几个丫鬟吓得立刻打掉了药碗,发出刺耳的响声,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胡说什么,府里怎么会有妖气!”方越衡一听,心下震惊,昨晚云袖才告诉他清明不是人,今天夜尘道长又说府里有妖气,怎么能这么巧?
“道长,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这府中的妖气不是已经没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方老爷焦急道。
“祸源不在这,现在我也无法。”夜尘摇摇头,“让老夫人醒过来不难,只是这个病,一定要除了祸源才可行。”
“道长,请你明说,祸源在哪儿。”
夜尘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在下也不得知,可能过几天就会出现了,方老爷,这几天先不要轻举妄动,我给您开几味药,您给夫人服下,最起码能醒过来。”
“多谢道长了。”方老爷连忙感谢,又跟方越衡道:“衡儿,你快去跟道长拿药。”
方越衡紧跟着夜尘出去,路上寒风骤起,夜尘的头发也随着风飞扬。方越衡看着前面行走的人,突然有了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他停住脚步说道:“道长,请留步。”
夜尘听到这句话也停住了前进的步伐,“方少爷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信这府中有妖气。”方越衡的声音渐渐提高,“之前我娘都还好好的,怎么一过年就病倒了,一定是有其他的缘由……”
“方少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夜尘转身道:“我看你周身亦有妖气横行,尽快斩断,方可保命。”
“胡说八道。”方越衡紧紧握拳,声音颤抖道:“我身上怎么可能有妖气,我看你这个道士根本就是骗子!”
“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夜尘不再多言,孤身向前走,“但是你娘的病等不得,尽快捉出祸源,才能药到病除。”
方越衡留在原地怔了怔,突然脸色苍白地往府外跑,他跑得很急促,就连卷起的衣袂沾了许多的灰尘。明明是寒风凛冽,他的额头却不断滴下大颗汗珠,但也顾不得去擦抹,只能慌慌张张的跑出府外,方越衡喘得很厉害,他双手扶膝,从胸腔迸发出一声吼叫——
“清明!”方越衡急得已没了沉稳,“你快出来!清明!”
“回来啊,清明……”方越衡痛苦地捂住双目,“你快回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怎么可能是妖。
你明明是我的清明啊。
方越衡浑浑噩噩地回了厅房,几个小厮上来扶住他,他手慢慢抬起挥了挥,“去,把云袖给我叫来。”
云袖来时,方越衡看起来已经疲惫至极,整整三天他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脑子里是他卧病的娘,以及眉清目秀的少年来来回回重叠,他看见云袖便道:“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
云袖颤着身子一跪,涂了胭脂的脸吓得发白,头上的簪子晃得乱响,“少爷,奴婢可以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解释给您……”
“不是。”方越衡挥挥手,只觉耳中嗡嗡嘈嘈吵的自己头昏脑涨,“我不想听事情经过,”
“少爷……”云袖抬头,心中慢慢爬上了一丝恐惧。
“方家家规,污蔑主子,其罪当割舌。”方越衡从桌上蓦地从桌上丢下一把泛着寒光的刀子,“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找人帮你。”
“少爷!”云袖听到这句话,连跪都跪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她抱住方越衡的腿,“少爷,求您饶了奴婢……”
“清明是妖吗。”方越衡低头看她。
云袖打了个寒颤,她只觉此刻的方越衡无比可怕,连忙恐惧的摇摇头,“不是,不是,顾公子不是妖……是奴婢看错了。”
“你能明白就行。”方越衡起身,扯过自己的衣角,“明日你就离开方府,府中不需要造谣的人。”
说罢,方越衡便慢慢走出门外,留下瘫坐在地上的云袖。他扶着门框,抬头看向院中,仿佛那里还站着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皮肤白皙,笑容满面,偶尔还会贴着他的耳朵说几句腻人的话。
方越衡伸出手指,仿佛抬手就可以触碰到他最心爱的那个人一般。
清明,没有人再能说你是妖。
你快回来吧,我带你回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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